2012年12月31日 星期一

半門

我們到達德里了,而就在到達前兩周一位23歲女孩子在公車上被輪暴,前天不治。德里,強暴之都,天色一暗,爸媽的焦慮指數狂飆,暴力可能發生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然而,在冷冽的冬天,清晨抵達這個城市,在車上見陽光穿過薄霧,柔焦了鵝黃色的街道煞有秩序,交通也並不混亂,人們臉上帶著笑容,不知暴力在何方?

暴力,在哪裡呢?危險,是甚麼?

12月底到克拉拉省的商港柯欽看雙年展,我們住在安靜小巷的小民宿裡。老闆和善,房間乾淨,大門雙扇對開,砍成上下,上兩扇平日敞開,下兩扇不鎖只扣著,任何都人可以輕鬆伸手開扣進出,門口無守衛,整個房子就像個半開放空間,真覺得是個平靜又安全的小鎮。但有一天,我們進門時沒有馬上把門闔上,老闆見著大驚,說:「一定要關,不扣是很危險的,非常危險。」

危險是甚麼?

一層薄薄的門,甚是不是一扇,而是個半門,沒有鎖,闔與不闔竟差別如此的大?闔上就安全,要不就非常危險。這標示著危險僅涉那一線,過線代表人人都可以進來。這是人們共享的規則,社會界線。那條線具體展現在女人身上。之前來自克拉拉的朋友說,一旦一個女孩子獨居但被知道不是清白之身,就像是那扇沒闔的半門,意味著每一個男人都可以進駐作男主人,那種日子不如自殺算了。

德里也是如此,女人的身體是棟屋子,沒扣上,人人都有權闖入。夜晚在外頭、衣著太暴露,低種姓、低階級、輕浮的舉止, 沒有男人保護......女人身體有百扇門,一但哪一扇沒闔,就宣布人人可強暴。從警察到水果攤員工到鄰居親戚到公車司機到健身房教練。德里是個強暴之都。今天,那位23歲的女孩子受暴受到社會這麼大的關注是因為那條界線被挑戰了,整個社會,特別是中產階級,受到極大的震撼。但那也意味著,在這個城市中每日發生的強暴案是多麼大的被這個社會,特別是中產階級,所默許。那些夜歸的、穿著大膽的、有事業心的現代女性,那許許多多在警察局被警察強暴的底層女子,那些......究竟,那一扇又一扇的門何時裝上的?要犧牲多少人、經過多少鬥爭才能夠一一移開?




2012年12月15日 星期六

道歉

小n四歲多了,正一點一滴地學習人類世界的運作邏輯。每學會一樣,肯定要反覆練習。在pune的時候,她正學數數兒,我們兩個在餐桌上大聲數數,妳的眼睛看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著妳的眼睛,每數一數就輕點一下頭,這樣可以練習一小時不停止,越數越精神。

反覆,使該學習項目顯得格外突出。昨個兒她學寫數字4,每寫一遍,就眼睛盯著圖案大聲喊"佛"。表情嚴肅,下筆用力,嗓音響亮悠揚,真的很滑稽。

一豎一橫再一豎,盯住,張嘴,"佛~~",一豎一橫再一豎 ,盯住,張嘴, "佛~~".....形狀與聲音,聲音與形狀,本來嘛兩者不相干,能湊一對全靠練習。

201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一連聽到兩個很重要的朋友得癌症的消息,真的很震驚。癌症總跟死亡聯想一塊,乍聽下就像是死期已排上一般驚嚇。是,是驚嚇,死亡變得好具體,但又過於抽像而完全無法想像,真的,驚嚇,腦子一片空白,我該哭嗎?該懊惱甚麼嗎?該憤怒?該替他怎麼不甘?該喟嘆無常?該感到虛無?還是...?

他人的死亡即便就這麼接近到真的發生,我的反應也一樣吧,就像對著呂德昌時,有千千萬萬的念頭又像是完全沒有念頭一樣。人其實可以一直這樣而活著吧,一直這樣帶著一個人的死亡,繼續有念頭又像是沒念頭、又狐疑著自己究竟是有念頭還是無念頭地,過日子。

喪禮替你規定下念頭,說:他死了,你就哭吧!

安頓這不知道叫悲傷還是不甘、是有還是無的千千萬萬的念頭,硬把活著的人給安頓下來。

2012年12月6日 星期四

我的

這個事情已經成了心底一個很深很深的黑洞,想起來會同時想冷笑、大笑、大罵、哭、嘆氣、面無表情....以至於未來如果遇到任何一個不管是路人還是朋友,熟朋友還是生朋友,任何一個人,只要他得說出「如果可以,政府幹嘛不作,政府如果不作一定有他們的考量,你們說法一定不客觀」這種話,就會瞬間、瞬間、瞬間把他丟進黑洞,回他冷笑、大笑、大罵,哭、嘆氣、面無表情...

w fb文

其實,我們都知道結果有一天會是這樣,這謊言最後又會用更多的謊言來圓飾。反正延誤都可以賴給樂生、賴給我們,那嘉惠民眾的通車都是因為他們加倍的努力(天曉得我們的重大公共工程哪一個真的是如期完工的)。

2012年11月12日 星期一

我媽媽

最近常覺得我媽不是個現代人,而是個鄉下人。

2012年11月7日 星期三

bandh

2012年10月6日星期六,為與臨州搶水,本州發動大bandh(罷),上午六點到下午六點。Bandh,關的意思,也就是罷工。

真是一個神祕的時刻,整座班家羅爾城竟在大周末大白天安靜了下來。汽車喇叭聲沒了、推著腳踏車賣椰子水、賣蔬菜、賣花的小販叫賣聲沒了,就連每逢周末就開工、牽著驢子挨家挨戶大吹喇叭乞討的小男孩們也沒出現。大連鎖店關門、小零售商關門、路口轉角的乞丐阿嬤也乖乖參加罷工。只剩風吹拂樹梢沙沙作響,連小松鼠奔跑求偶都聽得見。

對於成天吵吵鬧鬧,周末吵鬧更兇的印度,這等安靜簡直是奇蹟。

城市在陽光燦爛裡靜止下來,白天就像晚上,醒著竟像睡著。

令人心驚的團結!

團結並不足以形容這份安靜。或說,這根本不是一則有關團結的故事。平日紛雜吵鬧的都市內面彷彿有張綿密的網,每一個人都以一種方式屬於一個甚麼組織,而組織與組織都以某種關係聯繫。網一收,就全停了。這不是市民社會中人與人以共同利害串連相挺,那種團結總是談好了這方就漏了那方,發動成功卻難免有投機叛徒。這是,政治社會。

其中也必定有恐懼。不配合的店家被攻擊的零星事件時有所聞,使人在讚嘆這靜謐的神秘時也不得不驚懼使其成為可能的暴力。




南蘇丹的莎士比亞

莎士比亞已經屬於印度,去年十月看Rajat Kapoor導演的哈姆雷特時就如此驚嘆。已經不需要像學生社團那樣,身著中古道具服,輪番上台把屬於自己的台詞念完。已經不再是怎麼看都彆扭、無論口氣、音量、手勢、服裝、走步、燈光還是換場都彆扭不對勁的時期。Rajat Kapoor的哈姆雷特已經不哈姆雷特很久了。

一群小丑流浪漢吵吵鬧鬧,宣稱要演哈姆雷特,演演停停、打打鬧鬧,悲劇變鬧劇,爆滿的劇場笑聲不斷。

2012年10月30日 星期二

他們的神

每一位孟加拉青年都有自己的神。

這次再遊加爾各答,很巧地陪了兩位孟加拉朋友拜訪他們各自的,神。

阿比弟將自己的論文一章捲成筒狀握在手中。我們步行穿過市場、換捷運、再換人力車,到達夏特吉所在加爾各答中心,拜訪據陳光興說是「大家」的朋友的濕婆吉老師。出來時他一臉得意,手中的紙已經圈圈點點,寫滿了英文與孟加拉文。滿載而歸。

小熊先生也是。他有他的修摩「大」(da,哥哥、老大的意思)。

加爾各答2012

二零一二年,我們又回到加爾各答,為了見你。真就是為了碰碰一年沒見的你。

你爸說,在勒戒所裡你苦苦哀求指導員給假,他們不肯,你就哭。哭到假准。

孟加拉人誇富宴般的好客文化,使得我們的碰面有點滑稽。你爸爸花大錢包了台計程車,五零年代金龜模樣的白色古董車穿進擠滿小學童的老巷弄「學校路」(school road),載著昨天總算不哭的你來另一位朋友家接人。那位朋友大肆嘲笑這等誇張作風。而我們就像公主一樣,登上南瓜車奔向我們的宴會。

對於這次碰面,你和我們一樣不安,深怕彼此已經抓不準對方口音,也怕這魯莽任性的會面將碰碎記憶中的時光。我們都想抓住班家羅爾的時間,都在等待那時間回到我們之間。

台北籠人

ㄧ天早上W忍不住噗哧地說:你有沒有看到網路上有篇報導,台北出現一種租屋,小到這麼小喔,只能放一張床,手都不能這樣張開。(比手勢)。三千塊一個月,還是在三重不是甚麼很黃金地段。

大納悶。這種房子的出現真的是因為房租太高?收入太低嗎?台北也不是在它都市化最急速的時期啊。即便是城鄉移民最急速的年代,金門人會在台北買個房子,全鄉、全親戚旅人皆可住;蘭嶼的朋友上台北打工也總有甚麼親戚朋友家作聚點,多在三重,晚上還可以喝酒吃海鮮。從前每間台北的屋子都像是公家的,嘉義來的藥師就抱怨八零年代台北的家永遠有七八個人住,下班還要給一窩人煮飯累死了。據說,今日南港中研院裡的的印度助理群也這麼住,一間屋子住滿人,分一分房租小於三千元,地段好,睡覺手可以攤開來。

籠屋大抵為籠人所需。籠人,那種孤立需求高於居住品質的(新)人類(「自己的房間」即人之尊嚴,無價)。寧願花三千塊租間手攤也攤不開的房,也ㄧ定不與他人,絕對絕對不可以(也就是死也不肯)與親戚同住。但也不單單是因為籠人,時代畢竟不同了。那個台北房子方便老鄉老友的年代早已不再,現在上台北拜訪親戚,再貴也會花錢訂旅館。一句話:打擾別人不好意思。

不是每個城市都有籠人。東京有,膠囊旅館,現在台北也有了。

2012年10月28日 星期日

暴力

要多大的暴力才能讓一場啟動已久、延長多年的戰爭停止?如果不是人死光,ㄧ直有人死的戰爭狀態,要靠怎麼樣一種奇觀(的死),才能讓已經如此轉動的"日常"世界停下、"回歸"那一種"日常"?投向日本的兩顆原子彈回答了這個問題。

要多大的暴力才能終止從未停止的家人間的戰爭?母與女、母與子、婆與媳、夫與妻......如果不是整個瓦解、妻離子散,ㄧ直有人生氣與哭泣的緊張狀態,要靠怎麼樣的一種驚嚇,才能使一個家庭進入它的戰後時期?回歸那一種"正常"?九二一地震回答了這個問題。




2012年10月18日 星期四

gift

純禮物是純給,不是那拿來交換的東西。能回的禮不是禮,那只是人與人之間相互往來的道理。在這意義上,痛,是純粹的禮物。它從天而降,就這麼直接地送給受痛之人,以及目睹的人。痛生怨。怨,倒是可以交換。你把怨給其他人,受怨者心生愧疚作點甚麼來減輕怨懟,而愧疚又生怨,怨又生愧疚,交換如果平等倒還好,有時總出現些多餘的給不出去的怨。此時原始或現代的人們就辦些儀典犧牲些動物。殺隻雞,餵它毒,問:是不是誰的錯?送雞到鬼門關口走一遭,死了或活都行,怨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ㄆㄨㄣ食者

每次回家看老媽一頓又一頓吃著ㄆㄨㄣ一般的食物總不免又驚又疼。一鍋水、丟入雞肉或魚肉、幾樣冰箱裡的青菜、甚至剩菜,滾一滾攪一攪,小狗吃肉、她喝湯配飯便一頓。好一點烤隻鮭魚也不灑鹽,女兒、女婿、孫子、老公吃大半,自己吃剩的。從不埋怨倒是頗享受似的。真的人就賤命一條嗎?

想不到有一天,我竟也染上這媽媽病,成了ㄆㄨㄣ食者。

當每日必須用盡心思發明各式新品來餵食討好老公與孩子們,而每一餐總不免遭逢一些挫折,久而久之作媽媽的也就默默許下天下人皆不挑嘴,享受餐桌上一切與一切的願望。而願望也就這麼自自然然地在自己身上實現了。吃ㄆㄨㄣ不苦,倒像是美夢成真一般心滿意足。

2012年10月11日 星期四

快記

今天一大早躺在床上,跟W討論我們的一位好朋友。她從兩年前起就得憂鬱症,開始吃藥,而最嚴重的症狀是恐慌、無法閱讀與寫作。

我們覺得真正的問題在於她與權威的關係。

該怎麼說呢,有些事情一直反覆發生。

當她發現她被指派的指導老師是所上的年輕老師,她非常恐慌、低落。逐漸的,她發展出一套說法,讓這個不是最強的老師成為一個「很有責任感會保護學生」的人,但也同時也忙著把所上看起來最有學問的老師放進委員會裡。三年來,她真正在忙的其實是讓自己屬於一個很靠得住的權威(但其實活在權威永遠不穩的恐懼裡),如果一個不行,至少屬於兩個以上。她必須要避免權威倒台(例如發現老師是個遜咖),或者避免自己被權威拋棄。但權威不永遠一定要保護與認可你,所以她也忙著將有可能拋棄她的權威「去權威化」並且「過度權威化」屬於她的權威。但這些是變動的,她變成恐慌的權威消費者。當她認可某人是權威,她就捧這個人然後否定其它人的成就,但當這個權威對象改了,她又要提出新的說法。權威的接近與施恩帶來歡愉、權威遠離帶來恐慌、編織故事來幻想自己的權威最大,或幻想已經拋棄的權威本來一文不值,(真是出現一些幻想,令人擔心)。如此反反覆覆三年了她一點也沒辦法靜下心來。可以說,整個權威消費(詢價、占有、拋出....)的活動幾乎是失控了。(有時我都想,如果去信個甚麼神可能會好一點,至少神是穩的,不用每天擔心害怕。)

2012年8月11日 星期六

吵與安靜

那天我跟某人說:「胃潰瘍是很吵的病。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很明顯。就是吵。」

而有些病,很安靜的,像癌症。

長期「抱」病的人,真是二十四小時抱著闖入者過日子,如果說交朋友會改變人的性格,那麼抱病者,自因疾病性格而發展出各種人格。

2012年8月8日 星期三

瑣事

*Inter-Asia夏季學校這幾天在我們班家羅舉辦,碰到一些香港朋友。聊天的時候ㄧ直莫名的想起無間道阿強的一句台詞:"总之呢,如果一个人在做一件事,却很不专心地看着别人,他就是警察。"的確,他們都有個特性,和你說話時卻老是不專心,但不是甚麼香港特色,但就是一個"特色"。說老實話,我以前也常這樣。

2012年8月4日 星期六

人啊人

漢娜鄂蘭大概很難想像,在台灣這樣的地方「惡之平庸」(banality of evil )被翻譯成「平庸之惡」(evil of banality),以類似「公民與道德」的方式非常焦慮不安地討論著。

在我們這樣一個沒有「惡」的傳統的地方,也大概很難想像,當她討論惡時想的是甚麼。在西方,「惡」的探詢有其傳統:如果這世界有上帝,為甚麼有惡?為甚麼上帝會讓惡存在?為甚麼會存在這麼大的暴力與惡行?為什麼無辜的約伯要受苦?惡是根本性存在的,有一個惡的源頭,有深度的,類似撒旦?還是沒有源頭沒有根本,惡只是善的墮落與缺乏?

康德認為根本絕對的「惡」是不可思議的,人不可能為惡而惡。人的心底會要為善:我要我的作為可以作普世準則。如果為惡,心裡的盤算:「我自己偷偷這麼做就好,我沒有要全世界都照作。」人只可能私下為惡。

在這樣的傳統下,漢娜愕蘭去看艾希曼審判,大屠殺真的發生了而她要去看「惡」的模樣。而她說,惡沒有深度,像黴菌一樣是在表面上爬的。康德說的沒有太錯,只是誰知道世界成了一個大「私」,許許多多的私下之惡竟匯結成不可思議的歷史悲劇,一種極端、絕對的惡。這不是過去的人能想像的。

關於惡的探詢不是道德的指責。她就是,還在問一個千百年來人們還在問的問題。

西方有個探討「惡」(與上帝、世界是'一')的傳統,而我們卻有個討論「人」的傾向(我不想說那是「傳統」)。

天軍阿伯

樂生的阿公阿嬤一個一個像排隊上車般,走了。在Pune時,M說他們的家的老社區裏,每周都有喪事,很sad。我告訴他,我參與的社區平均年齡八十歲,喪事都辦的不悲傷了,老人們參加的輕輕鬆鬆,反倒是年輕人不習慣,很沉重。

車是同一台,上法卻各有不同。有人走得轟轟烈烈,像呂德昌;有人走得冷冷清清,像金伯伯;有人,則是清清淡淡,像天軍阿伯。

天軍阿伯像是班上那種很和氣、討人喜歡但也不特別受注目的同學。那種畢業後很少會主動想起,一旦想起來卻滿心底甜甜暖暖、輕輕鬆鬆的的同學。化外而有福之人啊。

他一直住玉山舍,高雄人,叫抗爭、開會都來。但關於搬遷、選舉、補償、人事與路線的紛紛擾擾,卻又只在他家門口晃晃,吹不進屋內也到不了他心底。他講到琬純時特別愛笑,臉上似笑非笑的調皮模樣,像是講到自己族人孩子一般。化外而有福的那一族。該族人參與抗爭特別堅定,是恬淡的堅定。

印象中他很少皺眉頭,小小的嘴巴講話噥噥喃喃、台灣國語搭配著特殊的表情特別有喜感。喜感彷彿是他的志業、他安身立命的美學。然而,在總統府前靜坐的獨照裏,頭綁布條、撐著拐杖坐在雨中的帳篷的他,表情卻非常嚴肅。那鏡頭中不曾化為語言的、只這樣子寫在臉上的嚴肅,彷彿透露了喜感之內的秘密。

那專屬於他那一族的嚴肅性,是化外而有福者的秘密。

黃天軍阿伯,他帶著他的秘密上了車。






2012年8月2日 星期四

阿普的生命之旅(給青芽兒的文章2011.10)

當攝影機傳入第三世界,被人拿起來拍攝的第一部影像故事總是傳統戲曲。然而,僅僅將「戲」攝入成「影」,稱不上現代。現代電影是尾隨著國家的。第三世界的第一代導演,都不由自主地追尋一部包含誕生時刻的關於民族命運的電影。這種「不由自主」是歷史的驅力,你覺得有這樣的使命用影像來說這樣一個故事

在印度,寫實電影之父薩亞吉雷說了個長成一個「人」的故事,伴隨著從農村到城市的旅程 。孟加拉語電影,阿普三部曲── 1955年的Pather Panchali (小路之歌)1956年的 Aparajito (不屈者) ;與 1959Apur Sansar (阿普的世界)

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推銷員的一日

這不是甚麼新鮮的故事:一位Sumsung Tab2推銷員駐守於我和W常去的那家CCD(Cafe' Coffee Day,印本土星巴克)。

也並沒有印度特殊性。那位年輕而老實的推銷員佔據戶外靠馬路的角落一張桌子,安靜且孤單的上著他的班。偶爾起身,拿機器接近客人,羞怯的將機器塞進對方手中。「可以請你看一下這台機器嗎?」站著等、有機會講解一下、或回坐位等,讓客人把弄一會。「可以請你填個表嗎?一點回饋?」

並不太占空間的存在,大多數的時間他都靜靜的垂著頭坐在他的位置上,林卻阿姨式的。

2012年7月24日 星期二

模式

人與人之間會發展一些默契,特別是當溝通有障礙時。繞過障礙,人能發展其他交流模式。

小n長大了,聊天時我老跟不上。說話不順利她發明些別的。

譬如 "don't talk"遊戲。命令所有人不准講話,只能用眼睛看來看去,如有任何一點聲音,她就說:噓,don't talk。話不用多說,玩也是有玩到。碰到我,她特別喜歡發起don't talk。

最近她又發明另一個新遊戲。把自己裹在披肩裏,縮成一顆唱歌的球,她一面唱歌一面滾來滾去,一下子滾到W懷裏,一下子滾到我這邊。她唱的盡興、滾得臉紅通通,從披肩露出小臉蛋時像是剛出爐的麵包,熱烘烘。

每次見面她就把任何一塊布披在頭上,開始搖頭晃腦唱歌翻滾。也是模式。

小熊呢,日常話題不容易聊。我們的模式是,他寫詩、邊故事。fb上,一陣how are you 後,他沒前言後語地,天外飛來一筆:a while ago a revelation dawned regarding the death of narcissus(不一會之前自戀神之死的啟示破曉了)。我也順著說,下一句呢?一面說然後呢,然後呢,一面把部落格打開寫寫東西。半小時後....

2012年7月23日 星期一

勞動

有一種勞動無人知曉。

如A餵食小n。餅與咖哩捏在指間,一面說故事,一面把握對方分心的一瞬,把餅與咖哩推入口中;調皮搗蛋時,拉扯她的手,在她痛、抗議張嘴時,送進食物。餵食之舞,媽媽同步化自己與孩子心與呼吸的頻率,製造一連串分心,每一口飯都是勞動。又如避免情緒失控。在事件即將發生卻尚未發生時巧妙中斷。太過快樂時給她個反高潮,快大哭前送她一個興奮點,每一刻平靜都得來不易。

全是勞動、全是「工」。然而,不幸的妳這麼認真地「做工」使其不知不覺,最終,真的,就無人知曉了。媽媽勞動於無形,是那麼孤單且無法獲得認可。

有這麼一點像組織者。

做「工」在一個人和一群人上並沒有太多差別。開會即餵食意見。

2012年7月9日 星期一

雨季的七月像秋天,
聯絡小熊他百分之百沒變,
怪嚇人的。
                                                 ~~~~仿Haiku


在cscs信箱講話,頭五分鐘就發現,這是百分之一百同一隻熊。時空凍結在一年前,消失前的最後一次對話。

同樣的話題、同樣的口氣、同樣的回覆頻率、生氣同一件事情、想著同樣的問題。真的是有病也他。




2012年7月4日 星期三

it is going to rain

我們常常不敢告訴A,小n多麼像小熊。

他們都活在與現實-想像的連續體中,把現實挪入想像,把想像挪進現實,穿梭其間,甚至將我們現實也一塊想像化。

大約兩個月前,Simply與Gida出現在家裡。

小n說:去叫Gida,叫她泡杯咖啡來!
我說:Gida?在哪裡?
她說:在那邊啊?廚房!

一次她突然噗哧一聲,咯格格笑得花枝亂顫。問她:why are you laughing?
她就指著廁所門口,笑個不停,說:because...Simply....she is too funny!!

Gida與Simply開始出現時A頗發毛,久而久之大家也跟著認真起來。

噢,Simply有要一起去Pune嗎?
她說:會。但她會晚一點。

有時也隨口問問:那在車上嗎?
她說:不不,不在這裡她在另一台車上。你看。那台黑色的。

有天A驚訝的發現Simpy與Gida有個孩子。說:我發現,Simply和Gida就是我和M。

2012年7月1日 星期日

how are you?

自從去年七月小熊被送進療養院(勒戒所?),至今也將近一年了。

想起去年六月我們回到印度。一進家門,行李箱還擱在門口,都還沒坐定喝杯水呢,就聽見碰碰碰踏上階梯的腳步,以及最後冒失地一大"碰"跌撞到大門的聲音。小熊先生已經出現在家門口。我生悶氣,想說東西都還整理好就要招呼你這隻小熊!

那時他有很多計畫,首先他要開班教授孟加拉文,大家繳學費,教室在我們家。然後要拍電影。

計畫們因種種因素延宕又延宕。最嚴重的是我們報名曼尼帕兩周營隊。出發前他放話說我們兩人屬於與他作對的陰謀集團。

還說:你們一定會後悔去參加那個營隊的。

這句話一直在心中轉。

兩周中,他陷入失控又開始喝酒。不多久和朋友去喜馬拉雅,電話里說自己從高處摔下全身是傷。他回家,在facebook宣布:下星期回搬家羅,回去要在你們家住幾天!


2012年6月28日 星期四

good days and bad days

前天是個bad day,心情很不好,昨天也跟著不是甚麼good day。

A天性敏感又率直,人狀況一差,她的大眼睛就不放過妳。"What happened?"

我說,星座運勢說我前天運勢差,只有一顆星。

她說:不用跟我講這些!What happened?!

是有些人際方面的小煩惱,情緒起伏很大的坎蒂時常讓我神經緊繃。正在寫論文的卡費也很令人不安。最近小N非常難搞也很耗費心力....

性急的她又說:真的,我覺得妳和W有時候應該要分開一下,給彼此一點空間。這不是說妳不好,就像我和M一樣,分開一下真的比較好。

她停不下來的說:現在妳們的生活就是太isolated了,所以一些小小的事情就會過度反應....

我說:人總是會有些bad days,在那些日子裡妳總是會有過度反應啊。

她說:但事情總有值得不值得的差別吧!

逼得我忍不住發火,口氣有點激動的說: 人有時候就是有bad day,bad day讓它過去就是了,今天不好、明天好一點、後天就沒事了!就放它這樣,何必去歸因呢?這些事情有時候就是沒有原因,我不認為需要去找原因。

那晚我話沒說完。

今天不快樂,根本不須要去找原因,或許也可以花點心思去想想到底自己怎麼了,但根本不用作甚麼去避免bad days。人活著根本不用去追求"每天都快樂"。妳過的再好也會有bad days,它就是偶爾會來,當它來時,就來,會來它也會走。它帶來的意義不是說:「妳的生活有些瑕疵喔,快去改善那些瑕疵,那麼妳就會更快樂。」它其實是說:「我今天來了,下次我還是會來,再下次也還是來,再下次......」

每一次都有一點甚麼意義,但沒有一個要教訓妳人怎麼才能快樂。它大聲宣告追求快樂本身是多麼的徒勞,警告妳最好早點放棄這種無謂的企圖。今天是bad day,so what?




金伯伯2

金伯伯的道德很忠黨愛國,女性主義者說是父權,激進份子會說威權。權威違抗症患者W特別怕,而我呢,也是怕。尊敬中有怕,有抗拒。

事實上我們並不聽話,算起來,是相當不聽話。組織個自救會,會長的社會知名度高於他。成天上街抗議政府,沒有一次諮詢他老人家。不問,就是作對,因為知道問了,他不會點頭。他是象徵性的精神,但也只是被晾在那裏支柱。我們不是不愛他,但我們這一代(的民主)是違抗他這樣可敬的父執輩長成的。

我們的民主運動中的可敬的對手並不是像捷運局這類的無賴。事實上,在樂生,我總有意無意的與這位可敬的、有修為的忠黨愛國知識分子作對。一面愛、一面怕、一面作對、一面成為自己。

隨這像他這樣的人一一凋零,民主的史詩時期也默默告終。史詩是戰爭,重點不在於誰贏誰輸。而是,仗打完了,一個時代也隨之終結,無論贏或輸的那方都走入歷史。

2012年6月27日 星期三

金伯伯

金伯伯走了。聽到消息我也沒有特別難過,畢竟像他這樣的人,要走​、要留、放手、不放,都是想好、準備好的。明天是他的告別式,我​心裡感嘆他沒辦法像往常ㄧ樣在佛堂主持隆重的儀式。許多院民的告​別式都是由金伯伯主持,他總會為亡者說上幾句話,評論此人的ㄧ生​,紀念他的同時也給活著的人們ㄧ些啟示。人總有優點、缺點,金伯​伯都提,不會隱惡揚善,畢竟人有缺點才有可貴的光芒。

在樂生走動的幾年最怕去找金伯伯。像我們這樣ㄧ代人做人處事特別​賴皮,但和他說話妳賴皮不了。賴皮是甚麼呢?就是人家問妳ㄧ個問​題,妳四兩撥千金,用些俏皮話、東講西講地帶過,例如人家問說:​妳幹嘛去印度呢?我就說:那裏很好啊,又便宜、又可以念書、又可​以學英文、學作菜、還可以一面旅行,ㄏㄏ,很不錯吧。但當金伯伯​ㄧ字ㄧ字很有重量而緩慢的問妳:妳告訴我,在印度,想學甚麼?那​時候賴皮的小鬼是不能再賴皮,亂講會很心虛。妳得要用一樣的速度​給每個字一樣的重量,好好回答金伯伯的問題。他也問:妳告訴我,​那是一個甚麼樣的國家?唉,每一個問題由他來問就特別難回答。金​伯伯走了。但我想,那個制住賴皮的長者會一直一直在我心中,說:​話好好講,人認真一點活。

可惜金伯伯沒辦法主持自己的告別式,但也可能他有準備好給自己告​別式的話。

告別式在明天(周五)上午九點,樂生院佛堂。

2012年6月26日 星期二

治療師

當她提到她的therapist時,嘴角不經意地浮現似笑非笑的奇異表情,透露出ㄧ種幸福、ㄧ種抗拒、ㄧ種喜歡、討厭、親密卻又頗為遙遠的距離。

她稱自己的治療師"she"。她向我們提起的人總是有名有姓,唯有治療師,是個"she","she wrote to me and said..."。當我問,這次的治療如何時,她眼神閃爍ㄧ秒。那一秒像ㄧ世紀那樣長,使我在那閃爍中失去了她。

她說"I don't know...it is hard to tell...really...it is hard to tell..."。

這個she很特別,幾乎是霸道又貼心、強制又溫柔的神秘戀人。但這種奇異也彷彿並不完全屬於戀人們,悄悄地埋藏有某種元素,屬於人與權威之間那被權威有距離且強制地聆聽與照顧的幸福感。它也偶爾出現在學生提起老師時,可能也屬於神父與信眾......

權威使人幸福啊。這也是為何抵抗這樣困難,脫離權威的日子那樣辛苦,自由這麼難以承受。

2012年6月18日 星期一

作詩

為了幫剛出生的寶寶取名,全家都變成詩人,忙著煮字熬詞。這時才發現,詩寫的好的,通常不是那書讀得多的,而是那有「信」的。

W的老媽為金孫想名字,從來就酷愛中文的她,心想"我要一個很明亮、像"光"一樣的感覺",翻了好多天的字典,想出兩個字,"恆"與"曄",恆曄。恆曄,恆曄,就是有點不對勁。W google後發現幾乎每一個中國城市都有"恆曄股份有限公司",that's why。老爸呢,翻翻聖經,找出另一個名字"慕溪"。慕溪一下子打動我和W,儘管不得不承認這名字太徐志摩、太像筆名.....還是,忍不住喜歡。

W也在群眾壓力下,拿了紙筆,在書櫃翻過來翻過去,寫下十幾個字,最後灰心喪志的說:想不出比慕溪更好的。

我說:很出乎意料也,你們家竟然是最土的你老爸想出最好的名字喔。

W爸,從香港逃難來台的鄉八佬,登陸時帶個皮箱和一把雨傘。為什麼有那把傘呢?因為聽人家說台灣潮濕、常下雨。他脾氣好,特別好,發生甚麼事情都像是無所謂似的。可能童年逃難時經歷太多大風大浪,現在小波小折都真的很還好。W說:小時候老爸會說一些吃樹皮、住孤兒院的故事,那時候聽到很好笑,現在都不敢想,說不定那些都是真的。

慕溪,慕溪。怎麼你愛你慕的不是太陽、高山、大江、大海,卻是那涓涓的、蜿蜒於林間、田邊、通向小地方們的小小溪呢?

2012年6月3日 星期日

權威違抗症

在普納的日子跟班家羅很像,除了每日早、午、晚陪A與M守著小N吃飯──一下拜託的口吻"one bite, shonu(寶貝)!",一下子狗兒警告式低吼聲"Nayantara, one bite! nayantara!"──之外,就是上瑜珈課。

一位A親如媽媽的貓細(貓細,印度方言Marathi中的「阿姨」),叫比帕。她是位瑜珈老師。

比帕不是A的親戚,而是房東太太。故事說來話長,A的爸爸是淺都叔叔(叔叔在Marathi叫卡卡)大學同學,一家四口三十多年前向他們租房子。淺都卡卡是地方望族地主。A的爸媽租下他們僕人司機的小屋。這棟兩層樓的小房子依在淺都四層樓大宅後頭,一大棟一小棟,遠看像是大人與小孩。淺都生來害羞不善交際,像個小自閉兒,和A個性內向的爸爸特別投緣。作鄰居三十多年,兩家情同手足,五百盧比(三百元台幣)一個月的房租一點沒漲過,也沒人好意思開口說甚麼。

A的爸媽退休後搬到郊外開有機農場,房子還給比帕一家。比帕與淺都卻捨不得他們搬離,小屋子重新整修出租後特別留下四分之一,要他們進城時兩家一定繼續作鄰居。

我和W在普納的日子就住在那八十年石造小屋意義深重的四分之一裡。一個房間、一間廁所。床口對著比帕的後門。

住這麼近,比帕貓細的瑜珈課說甚麼是不可以翹的。

禮拜五到,禮拜六早上就被A逼去上課了。瑜珈教室在四樓,石造,很涼,上課時頗有石洞修行的專注感。

上完課,回到我們佔據的小小四分之一,我忍不住發洩起滿肚子不舒服。

那位瑜珈老師是比帕的大弟子,教學認真,也沒特別惹我,但我就是不開心。她講話口氣嚴肅,說明詳細,從呼吸、冥想到動作都有指示。用手扳我的腳糾正時,我從她的手感覺到一絲指責,像在說:「這樣不對。」

問題就在這裡:她有在「教」。她「教」得明顯認真,我心裡不舒坦。

瑜珈我上了快三年,第一次覺得不想學。

W說:「這大概是趙剛說的,台灣人反威權反到後來反一切權威。」我說:「心理學好像有個專有名詞喔,那個那個甚麼的......」

「權威違抗症」W後來想起來。

權威過敏症。它反映在過度的情緒反應上,大到一定程度,會想哭。

學習傳統領域中的技藝,師傅角色總是特別嚴厲。日本學琴者,不缺師傅用琴把徒弟頭敲破的「佳話」。瑜珈一樣,比帕貓細說以前她爸爸上課,動作不對他是用打的,比帕上課時也像罵小孩一樣的說:「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怎麼你還作錯。」或者一面拉住你的腳一面說:「下次不准你在這樣還要我拉。」聽到這裡忍不住想,如果是這樣,我不要。無論你這門功夫能怎麼拯救我的肉體、生命、靈魂,我寧可不要。這樣看來,阿肥也是威權違抗症重症患者,老是聽他說曾和甚麼高僧奇人碰面,結果「無緣」,口氣卻帶有傲慢,意思是「我生、我死、我苦、都是我的事。怎麼樣?」痛到死也不肯看醫師的W可能病得更重。

我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權威違抗症病得不輕。但一面也懷念起搬家羅的阿潤老師。

阿潤的課上來輕鬆,一班五六十人,人多好躲,躲在人群中,他做甚麼你做甚麼。我和W常常是躲在一角打混,每個動作強度、長度都打個幾折。他從來不解說,不指導你的心靈,不引導你的呼吸,只簡單的糾正你的動作。糾正時指令簡短,turn your shoulder!toes active!或是relax your face!即使你有一萬個錯誤,他大概只說一點。作到就作到,作不到他也就算了。

W說:「他好像把瑜珈純粹肢體化,像是一個木偶操控者,只是輕輕的拉一拉每個人身上的線。如此而已。」

大概是因為阿潤,我的瑜珈課才撐到今天,威權過敏症沒發作。

學的不知不覺、學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動作的名字、不懂其中的道理、甚至不知道學的究竟是哪一門哪一派,到第二年才知道老師的名字,到今天也不知道瑜珈班叫甚麼。沒和老師說過謝謝,更別提像一般瑜珈課上完,彎腰去摸老師的腳了。

阿潤鐵定是體會了甚麼放棄了「教」。記得他生日的時候曾經說過,他以前很嚴,後來改變了。說:「你說了一大堆,他聽不懂又有甚麼用,你越說他越緊張作的更差。」於是他發明一些輔具讓作不到的人也可以作,碰不到腳就用條繩子一邊套住腳一邊拉著;你倒立不了就用椅子,斜躺在椅子上。江湖人稱「chair man」,主席與椅子人。

當老師放棄了教,像我這種人卻接受了學。

我跟M說,有時候想想阿潤大概一輩子把自己交給瑜珈了,每天早上到晚都有課,全年無修,他好像沒有要你學會後可以在家裡自己作或開班授課,而是守住一個地方歡迎你來。像是承諾著:我會永遠在這裡,一直到死。你能來就來,來就作,作多少算多少,不能來也不跟我說抱歉。

說到阿潤有天可能會死,忍不住一點哽咽。

最近老想著有phd學生當徒弟的M問,他有徒弟嗎?

我想了想說,好像也沒有,他如果被請出國不在,他老婆代課,而如果真的有同學代課,也都差的可以,稱不上會瑜珈。恐怕,他也放棄了傳人這樣的事情了吧。

M說:這樣啊,那就有點sad了。














無言

A與M普納的家總使我想起萬隆公社,三四十年舊公寓,沒電梯,室內空曠、通風、採光好,朋友進進出出。不過有一點萬隆公社學不來,就是他們家的門。

爬樓梯上三樓(印度叫二樓),小小樓梯間兩戶人家卻硬有四扇大門,一戶各擁兩扇呈直角排列。一扇門打開,客廳;另一扇門,打開,非常寬敞的廚房加餐廳。按門鈴時,在廚房吃飯的那個與客廳看電視的都跳起來,一個直角上的兩側邊同時發出轟隆聲蹦出兩顆人頭怪嚇人。

這是甚麼奇妙的設計?

A有點不好意思的說:「廚房這扇是給僕人進出的。」我們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大聲。很有體會的說:「意思是當全家都還在睡時,擁有廚房鑰匙的僕人還是能順利的進門工作,洗碗、刷地、作早餐。大家起床時,早餐已經在那邊了!」我們讚嘆,這設計也太貼心了。A則尷尬的點點頭。補充說:「新的房子不能這樣了,因為法律規定一戶人家只能有一扇門。」

想不到這個社會的奴婢制是這麼赤裸裸的刻在建築上,不只,「門」上。而已經「現代」了的國家也這樣細心地逐步清洗這些讓人臉紅的前現代證據。「一戶人家只能有一扇門」,誰都知道不是為了消防安全、或防治盜匪。

我們家也請了一位女傭,一周打掃兩天,掃地、拖地、洗廁所,一個月兩百五盧比(台幣不到兩百)。我和詠光叫她阿姨,而阿姨叫我們Ma(麻)或Madam,夫人。叫阿姨是為了遮掩心裡那份尷尬與心虛吧,像我們這種來自「平等」的國家的人,家裡有個僕人總是不太光彩,錢沒有要多付,至少叫的親切點。

Fifi沒多久前到這裡來上了一周的課。多年來,她一直研究在台灣,舊時代的婢妾怎麼樣黏他他的殘留在社會中,成為現代女性的隱性羞恥。它展現在現代女性虧待性工作者、家內的外勞。

我們的社會沒那麼平等、也沒比人家現代,更可怕的是我們這樣以為。

在倍感可恥下我們大力遮掩,使得那些現代婢妾的處境比過去更為低下、艱難與倍受恥辱。

W說:「印度人面對這些前現代的陋習還是比台灣人自在一點。」我轉述給Fifi聽,她聽了,只是沉默。

我們還能說甚麼呢?好壞對錯的判斷走入死胡同,我們不能說哪樣更好一些。沉默或許是尋找答案的第一步吧。












2012年6月2日 星期六

Pune Without India

趁A、M、N返鄉一個月,我們拜訪了他們在普納(Pune)的家。

普納,印度最早西化的地方之一。

A說:「印度只有兩個真正的metroplitan,一個是加爾各答、一個是普納。」而她也說:「普納,小地方一個,稱不上是city,只能說是個小town。」

總結起來非常滑稽:a metropolitan town,翻成中文叫作:一座大城市小鎮──小鎮的尺寸與大城市的作風。這就是普納。

當M嘲笑著印度各地人:克拉拉人耍憂鬱、喀納達人無聊的要命、孟加拉人自我中心......A趁機問:「那你們覺得哪種人最好相處?」一時害羞回答不出心裡的話:「普納人吧,像台北人。」至少,我們在台北的朋友們很像M一天到晚抱怨的那種:普納人!都是一些左翼激進份子。而且,「每個人都認識每個人」。

步出搭乘了十九個小時的火車車廂,第一分鐘就聞到一股台北味,詠光說:「真的比較摩登,戴眼鏡的人變多了。」走出車站,道路上大量穿梭的摩托車,也散發濃濃故鄉味。更別提高密度的高等教育機構導致的四處橫行的大學生,以及林立的咖啡店、流行服飾店、小吃、影印店了。巷弄中的感覺,簡單來說:很像景美。

但是,最台北是M與A的酒客們。那堆所謂左翼激進份子。

「滾爹」,綽號肥仔,老爸、老媽是印度著名的物理學家,不學無術只顧拍電影。據說一部商業片《孟買、普納、孟買》票房不錯(雖然孟買客坎蒂說:「聽都沒聽過。」)滾爹有家不歸,硬是住進A與M這對夫妻的家。就像是萬隆公社的我們和室友何小吹同學,一個屋簷下彼此一刻也不停地抱怨對方。

住在家鄉不務正業的日子我們熟,看到滾爹一有長輩出現就率先落跑的模樣,忍不住會心一笑。

「桿爹」三十幾歲頂個碩士學位,靠每周講幾堂課過日子,也搞劇場。前幾年想跟女朋友分手,不成,被對方四處追捕、威脅要自殺,他四處躲、四處住,不過普納小,怎麼躲都被找到。

他說:「最近開始練習和爸媽住了。」這句話聽來也很熟悉。

那天A說,台北怎麼樣。我們想了想說:「你想想,沒有印度的普納是甚麼樣子,大概就是這樣。」

沒有印度的普納。

那有了印度的台北,又會是甚麼呢?

你有台北當家,既愛又討厭,在你心中它是世界中心,在中心逃避爸媽而成為自己。要逃,不是只有花蓮的海、高雄的陽光或台南的小吃這些小地方。你有三小時外的孟買、三十小時外的加爾各答,與二十小時外的德里,以及無限的鄉村。這時候活的「很台北」是甚麼呢?


2012年2月23日 星期四

無題

黃昏時分,太晚到達殖民時期遊樂公園Cubban Park的我們在關門前半小時登上小火車候車台等待搭上最後一班百年遊戲火車,小女孩N揮舞的小小風箏在下車前一分鐘給風搶去。遊園一圈,出站後我們奔向旋轉咖啡杯。頭暈目眩時,關門大叔已經催促大家離場了。

"OK, shonu(小寶貝) we need to leave. The uncle is calling. everyone is leaving! "

不甘不願拖拖拉拉走向出口,小N溜進一旁滑輪溜冰場,遊客已聚在角落歸還鞋子。溜冰場空空蕩蕩。

"Let's go shonu ! "

我們四人在場外揮手叫喚著:「走吧,要關門啦,下次早點來就是了,好嗎?」

小N杵在空地中央,望著揮手催促的我們,又落寞地望了望四周。她跑了起來。跳舞一般的繞著圈子跑著,一個圈完又一個圈,一面跑,一面朝著這兒燦爛的咧嘴笑。"Ok shonu!let's go shonu"我們喊著。 她說:「再一圈吧,再一圈吧」。

如果我是拍電影的,這一幕一定像詩句般入鏡,作為開場或是結局。



2012年1月13日 星期五

山谷

回台灣的第二天我們和光興、阿昌吃飯,光興說他現在要區分思想跟理論,重要的事思想而非理論。他的說法是:「理論是從天而降,因為它的預設是自身的普遍性;而思想是貼黏在歷史的現實當中。」


那個時候我們不太買帳。不感覺這區分有何必要性。


昨天去參加海筆子的紀錄片〈山谷--以牙還牙〉放映會,一面聽櫻井大造說話,一面覺得:「光興說的也對,像大造的東西就是『思想』」。

而大造的思想,就是山谷的「表現」=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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