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8月4日 星期六

人啊人

漢娜鄂蘭大概很難想像,在台灣這樣的地方「惡之平庸」(banality of evil )被翻譯成「平庸之惡」(evil of banality),以類似「公民與道德」的方式非常焦慮不安地討論著。

在我們這樣一個沒有「惡」的傳統的地方,也大概很難想像,當她討論惡時想的是甚麼。在西方,「惡」的探詢有其傳統:如果這世界有上帝,為甚麼有惡?為甚麼上帝會讓惡存在?為甚麼會存在這麼大的暴力與惡行?為什麼無辜的約伯要受苦?惡是根本性存在的,有一個惡的源頭,有深度的,類似撒旦?還是沒有源頭沒有根本,惡只是善的墮落與缺乏?

康德認為根本絕對的「惡」是不可思議的,人不可能為惡而惡。人的心底會要為善:我要我的作為可以作普世準則。如果為惡,心裡的盤算:「我自己偷偷這麼做就好,我沒有要全世界都照作。」人只可能私下為惡。

在這樣的傳統下,漢娜愕蘭去看艾希曼審判,大屠殺真的發生了而她要去看「惡」的模樣。而她說,惡沒有深度,像黴菌一樣是在表面上爬的。康德說的沒有太錯,只是誰知道世界成了一個大「私」,許許多多的私下之惡竟匯結成不可思議的歷史悲劇,一種極端、絕對的惡。這不是過去的人能想像的。

關於惡的探詢不是道德的指責。她就是,還在問一個千百年來人們還在問的問題。

西方有個探討「惡」(與上帝、世界是'一')的傳統,而我們卻有個討論「人」的傾向(我不想說那是「傳統」)。



「你這樣還算個人嗎?」「我想作人啊!」以及無間道理那句:「我想作好人」。

在這個時代,怎樣才算個人呢?

在美國開餐館的中國非法移民,受外國人氣忍不下去,把客人罵走,老婆勸:別這樣,他說:我還想做個人啊。

當代中國農村女性,再苦再累都要進城工作,進了城受欺負受屈辱,人財兩失的都有,回家哭一哭,還是要去。她們也是說:留在農村不如自殺,我想當人啊。

到底怎麼樣才算個人、才當的了人呢?作人真難,作好人更難,大家一起都是人,更難。

自己作不了人,拉著別人也作不成人到處都是;辛辛苦苦成了人,又踩著別人作牛作馬的更多;但也有一種:自己被當狗、當鬼久了,自嘲作不成人,卻大大方方讓你、幫你、支持你作人、作好人、作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就像富子阿姨老是說:我們是壞人(壞掉的人),你們是好的。

平庸之惡的新公民與道德彷彿說著:「這種事都作,你還算個人嗎?」跟人們罵性工作者差不了太多了。當惡的千古探問與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的作人之難綁在一起,一切都變太匪夷所思而難解了。畢竟,有個上帝、或說,有個超越的、現象之外的整體可以探討和只有自己可以怪不是同一件事情。我沒有答案,但至少,先把惡的問題還給惡,作人的問題還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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