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神

每一位孟加拉青年都有自己的神。

這次再遊加爾各答，很巧地陪了兩位孟加拉朋友拜訪他們各自的，神。

阿比弟將自己的論文一章捲成筒狀握在手中。我們步行穿過市場、換捷運、再換人力車，到達夏特吉所在加爾各答中心，拜訪據陳光興說是「大家」的朋友的濕婆吉老師。出來時他一臉得意，手中的紙已經圈圈點點，寫滿了英文與孟加拉文。滿載而歸。

小熊先生也是。他有他的修摩「大」(da，哥哥、老大的意思)。


修摩大拒絕和小熊說話有兩三年了，說他耽溺於酒與藥，在創作上墮落，因而拒絕與此人交談。

同樣地，小熊先生也將最新創作手稿，捲成筒狀，一整天出遊都緊緊地握在手中，焦躁不安，心神不寧。撥電話、沒接？再撥，通了，又撥，沒接。

入夜時分，我們穿過革命青年聚集的Presidency college與對面的著名左派文藝聚會所Inidian coffee house，穿入小巷，小巷中的小巷，彎進ㄧ棟百年廈院。

溽熱中，建物灰樸樸，典型孟加拉式方形建築，所有的房間隔著川廊面向中間庭院。昏暗裡庭院隱約可見胡亂堆置的奇怪雕像。幾近廢墟的百年四或五層辦公高樓，我們莫名其妙地登上昏暗的二或三樓，轉進川廊。接著一陣光亮，電風扇聲嘎嘎嘎刺著耳朵，我們已經在修摩大據說是工作室的房間裡。

四張書桌大的狹小空間，堆滿長灰塵的書與畫作。修摩大的現代電腦與房間顯得格格不入，而電扇聲讓ㄧ切聽起來更加悶熱，拼命流汗。

修摩大，典型孟加拉領袖人物：非常非常矮小、眼神銳利、笑起來很狡詰。

小熊先生就像小熊妹嘲笑的那樣，像隻溫馴的小寵物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自己的筆記本，乖巧地坐在辦公桌前面，像找算命師父那樣，忐忑不安地等開釋。

修摩大則小心翼翼地翻開小熊的作業筆記簿，ㄧ手拿菸，ㄧ手握筆，一口菸ㄧ句話的讀，ㄧ面讀ㄧ面搖頭晃腦以夾菸的手指指著ㄧ些句子，開玩笑似的口吻，用孟加拉文講些我們不懂的評語。玩笑中氣氛頗嚴峻，話中似有暗示與保留，看來命不算太好。

我們隨意翻看這個修摩大的近期作品、他辦的短篇故事雜誌，以及他為出版社設計的書籍封面。還是位很堅持手工的非常嚴肅創作者。風格詭異，稱不上溫暖或冷峻，而是詭異。符號與密語，像是給全世界團結起來的密謀者們的ㄧ道道謎題。

誰與他共享這個謎題世界？何處是這秘密會社？

我想所有可能生產偉大創作的地方都像加爾各答，人人圍繞各自的神，被各自的神ㄧ筆ㄧ劃地批評鞭笞，神潛居在氣氛詭譎的巷弄裡，自以為中心地進行非常地下而嚴苛的秘密行動。

然而，ㄧ旦這麼地域性的作品因為甚麼偶然成功躍入世界，密語為世界所破，它將使世界驚艷。

這是ㄧ與零遊戲。很有可能這群人會就這麼又小又自以為嚴肅且秘密地ㄧ輩子藏身於廢墟ㄧ隅，默默無聞地虐待著呵護自己的同夥，創作ㄧ道又ㄧ道獻給世界的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