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30日 星期二

加爾各答2012

二零一二年,我們又回到加爾各答,為了見你。真就是為了碰碰一年沒見的你。

你爸說,在勒戒所裡你苦苦哀求指導員給假,他們不肯,你就哭。哭到假准。

孟加拉人誇富宴般的好客文化,使得我們的碰面有點滑稽。你爸爸花大錢包了台計程車,五零年代金龜模樣的白色古董車穿進擠滿小學童的老巷弄「學校路」(school road),載著昨天總算不哭的你來另一位朋友家接人。那位朋友大肆嘲笑這等誇張作風。而我們就像公主一樣,登上南瓜車奔向我們的宴會。

對於這次碰面,你和我們一樣不安,深怕彼此已經抓不準對方口音,也怕這魯莽任性的會面將碰碎記憶中的時光。我們都想抓住班家羅爾的時間,都在等待那時間回到我們之間。



我們乘著白色金龜車出遊,到達恆河邊上的公園。雨乍歇,濕漉漉的河邊,我們拿雨傘揮揮椅子坐了下來。我去買茶。三杯奶茶,你硬要幫忙拿兩杯,你的那杯與W的。後來你說,杯子太燙太燙,It is too hot是那天相逢的咒語與印記。

我們就在河邊走過來走過去,路旁擴音器傳來一首又一首泰戈爾歌,像河水般川流在風中、逐漸亮起的船燈與我們徘徊流連的步伐間。

我們很有默契的用一種步調渡過那五天。不敢計畫,刻意追求著那種「日常」感,班加羅爾的日常。但有限的時間這麼困擾著你,你總是忍不住說:「不行,時間太有限了。」連看部電影都捨不得。

當我們很日常地進行例行性的晚間散步,你如此焦躁,腳步那麼急,ㄧ步一定緊跟著下一步,越走越快,停不下來也漫無目標。那焦躁感染著W,她恐慌,走得胃發疼,我忍不住發怒。

「你強迫症啊,一旦走就不能停?」

有多少時間我們在加爾各答的街道間穿梭。

時間,困擾著我們,特別是你。

那天我們走進展覽,突然你走過來說:「不行了,有一個雕塑耗盡我的力氣,沒有辦法再看了,你有相機嗎,我已經取得同意可以拍照。」

那是白色大理石刻,上頭有隻貓頭鷹以及其它的東西。你說:「就是這個,其它我不覺得,但這一個我特別覺得,它給我有一種感覺,就像是說,如果我轉頭,或是說我明天再來,其它的都還會在,旦它,就是這一個,它會消失。」

你指著貓頭鷹的臉,它一隻眼是清晰的,而另一隻眼與那一面臉卻模糊掉了,你覺得整個石刻都在動,正在消失。

我聽著聽著竟也有些懂了。原來時間這麼困擾著你。當貓頭鷹臉與眼的一面比另一面消失的更多,石刻內部時間瞬間不平衡,那內部不平衡如同河流漩渦,將往內流逝。於是你說,石刻將要消失。它將被自己內部時間給吞噬。你說著,帶著恐懼、焦慮與疲憊。我們就走了。

下雨天,點杯路邊熱茶,你例行性地抽根菸。

時間,還有朋友。朋友與時間。可能就是你吸毒的秘密。

你說,多麼想要讓時間停下來。曾經有過一個嘗試。一群人每天到了一個時刻就聚在同ㄧ個房間裡做些重複的事情,日復一日,無限回歸。但它終究是失敗。

轉過頭你問W,妳在看Being and Time,妳告訴我,時間是甚麼?



再怎麼刻意地忽略,五天的日常終究在漫無目的地焦慮中過去。我們走後你也得再回勒戒所。

六點四十分的火車。我們等到最後一分鐘。

你說,我們走以後你想獨自散步ㄧ下,到大學街走走,找個朋友,明天回勒戒所前,還想把握最後一刻的自由。

你的身影從火車的窗框中消失。就在消失的那一剎那,火車開動了,你往後走,火車向前。火車開動的那刻是那麼靜靜而緩慢地令人心驚又發慌。開動的不只是火車,而是時間。我們一同細心呵護的靜止與日常,就在這麼一瞬被開動的火車給敲醒,我們被帶往離你越來越遠的方向,而在我腦海中的你的背影,就這麼孤伶伶地被撂在了加爾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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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her coming
                        by sambit

Adamant extract of aromatic beans

Shattered sleep of a time indefinite,

Ravaged, incomplete…

Filling in the hollows of now

With frail fecundi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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