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10日 星期二

德不孤,必有鄰。


亡者之前人人平等,靈堂前的公共性是神秘且動人的。


呂阿伯的妹妹、外甥們、很沒有用的乾兒子、外勞亞蒂、阿烈、斯帆、建誠、阿本、阿雄、立亭、品安、書法尤大師、阿添叔、藍阿姨、湯伯、天生阿伯、甚至還一度有新莊分局警察、中時記者、樂生員工、葬儀社的人員。大家其實不一定交談,但也會交談,時間很長,呆久了人會逐漸熟悉,專心或分心折蓮花,有人在折有人在聊天...來來去去,自自然然.。非常紛雜混亂流動的組成,是長達一週的社運與家族混合的公共空間。

大家在靈堂前吵吵鬧鬧折蓮花實在很幸福,三不五時還會說:那你去擲筊看呂阿伯怎麼說。我煮了鍋綠豆湯,大家都不捧場,說很難喝,我提議:那問呂阿伯。把他請出來講公正話。第一次,兩個反面,笑杯,意思是不好。我問,是不是要三次才準,阿烈說,你擲三次,打擊大一點。果然,三個笑杯。


後來什麼都想問一問,斯帆終於忍不住說:好啦,不要再問了!


阿雄一度感覺太過平靜幸福,竟說:我覺得抗爭團體應該要常常一起折蓮花,比較不會吵架,感情比較好。眾人大驚。他凹說:賺錢啊,你不說這個一朵可以賣二十五塊嗎。


下午我強迫推銷我的綠豆湯,傍晚的時候呂阿伯的妹妹又來強迫推銷八寶粥。不想喝的都很逃避,不敢看她。她於是自行在角落碎唸:你們不喝完我ㄟ會生氣。一面拿碗裝。


大家和印尼來照顧呂阿伯的亞蒂建立的難能可貴的平等,令人印象深刻、此時此地一同重複著同樣的手工,姊妹間的平等建立在分享自己的神秘經驗。她通靈,每天都在夢中看到'爸爸'(呂阿伯),或是什麼時候背脊有涼風吹過,那是爸爸在,他問我們有沒有,我們都沒有。仲介帶她去見新老闆應徵工作,回來的時候亞蒂擲銅板問爸爸,新的老闆好不好。爸爸說'好'。她說晚上睡這邊,夢裡要問。當面問清楚點。逐漸的大家都會去問她,有沒有夢到爸爸。


姊妹們一面折蓮花一面講神秘的事情,她說夢到牙齒掉光是有朋友走掉,夢到衣服或鞋子不見是要跟男女朋友分手。她看我手相,卻說不出太複雜的概念,煩惱一陣子終於講說:妳很有問題。眾人大樂。


亞蒂還說,哥哥(指阿烈)不懂我講什麼。我們就把阿烈叫來,亞蒂一邊、阿烈一邊,我和宛婷坐中間,進行聽力測驗。亞蒂講一句,阿烈要說她講什麼。果然哥哥就是有點笨笨。


仲介告訴我們亞蒂說現在不叫亞蒂了,她叫阿美,亞蒂是爸爸的。


告別式輓聯是佛教會會長金伯伯題詞,尤俊銘執筆。只是金伯伯的國文好像有點退步,聯對不起來,尤俊銘坐在那邊望著稿拿著筆沉思,大家也苦惱。德高望重的金伯伯的題詞要怎麼樣可以給他修改呢?尤想好怎麼改,和敏櫻去找金伯伯,金伯伯裁示:隨你。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尤大哥改完,非常得意,在靈前朗誦。有人說:那問一下呂阿伯滿不滿意?尤信心滿滿,不用問了啦,寫的那麼好,讀完感動三日,他已經笑翻了。


遇到仇家阿本,他剪短髮,我第一時間沒認出來,好久以後發現,嚇一跳,他冷冷的說:妳就是目中無人。治喪期間與人為善,臉部保持僵硬的微笑,忍不住又覺得滑稽,想說你講了爽就好。


大家都用一種方式舒發自己的私怨。最好笑的是阿添伯,他和呂阿伯的私怨很深,男人的那種,新仇舊恨。入殮那天,大家都在哭,沒人敢去看他的面孔,他騎著代步車唰地穿過眾人切進去,很近很近的給他用力看上一眼,一面開走時一面說:干哪哩睏,就到旁邊抽煙。一面抽煙大聲跟學生們反覆的說:現在是很好看,再過一兩天就不能看了。


真是夠了,你這樣講舒坦就講吧。


回家路上,阿雄感嘆說:其他的院民一定會想,那我死的時候會不會有這麼多人。現在開始他們都要偷偷透露說'我喜歡熱鬧'。他還說!張馨文我現在告訴你,我喜歡熱鬧。我就說,誰先死還不知道咧。他說,反正我現在告訴你了。




大家都在的時候,他就是在。你不覺得他走了。而也是因為他這樣的方式'在',於是大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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