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7日 星期二

Again You Will Come. – 再一次,你會來。 (修改版)



Bengali(註一)說英語很容易將again放句首今年八月離開加爾各答的早晨,阿比媽對我們說:「Again you will come」,當時以為她問我們會不會再來,拍拍胸脯說:「Yes!。上個月寫信祝她生日快樂,她回說:「Again u will come to visit kolkata and will meet me. (再一次你會拜訪加爾各答並與我相見。)」我注意到句尾並沒有問號。心想,恐怕這並非問句而是祈使句,是命令也是祈願

同樣來自加爾各答的有酒癮毒癮和躁鬱症同學熊比特因為再度酗酒大鬧派對上星期一被遣送回家。這一走,也不知何時回來,回不回得來?想到此,忍不住一陣難受,很想對他說:「Again you will come .

熊比特

本來學物理後來轉電影的熊比特是班上害羞又安靜的好學生。如果他不自己到處講,不會有人發現他嗑藥、酗酒又有躁鬱症,開學前才離開精神病療養院。我們跟他不太熟,對他深刻些的認識是透過他拍的紀錄片。

紀錄片很動人,主角是加爾各答很出名的一位老爺爺,他在大街小巷塗滿獨創的「太陽繞地球原理,連人行道側面的長條都不放過用黑色油漆當底,畫上白色的字,配有圖說,相當牢固不怕日曬雨淋。隨著鏡頭,我們跟老爺爺上公車,聽他宣講發送傳單,隨他闖蕩全印最大書展,年輕人圍過來、嘲笑他或與他辯論,最後到達老爺爺陰暗的破屋子和那台發覺真理的小小望遠鏡。老爺爺還寫過信到美國太空總署呢!

影片結束時,我的眼角濕濕的,那盯著老爺爺的鏡頭,像是我們望著樂生阿公阿媽的眼神,是溫暖的。秘密地,你知道他是同道中人。

那時,我們還不曾好好說過話呢。

第一次去他家是因為他生重病。

上學期期中假期時,他音訊全無,被發現時倒在地上,已大醉一星期,不醒人事住院好幾天出院後我們兩個和康一塊去探望他。熊比特的房間連張床也沒有,兩塊墊子鋪在地上,發出怪臭,他硬想站起來卻作不到,我們叫他別客氣了。大家圍坐著,喝了點茶聊了下天。我聽不太懂他濃濃Bengali英文,只能用眼神表達關心。後來他媽媽到班加羅照顧他,學期結束他就回家了。

他英文不好,我們英文也不好,加上他又害羞,算起來一整學期我們只有彼此說而已。

熊比妹

這個暑假和阿比弟到馬來西亞旅行,之後又到他家玩了一星期,一連二十幾天,我總算完全聽懂Bengalish(孟加拉語式的英語)。阿比弟因為加拿大的學校提供他五年獎學金,九月前往到加拿大留學。那時候真的好捨不得911日他搭上飛機,在德里轉機時我在網路上跟他要了Chingri Malai Curry的食譜。Chingri Malai Curry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蝦子咖哩,我跟他說,12號是我生日,我要作這道菜來慶祝。阿比弟走後,我和詠光實在想念他還有我們一塊旅行的日子。也常常想起他在班加羅時偶爾會拎袋魚、帶個高麗菜來家玩,那個時候他說話我只聽的懂一半,常常是一面google一面聊天。從加爾各答的學生運動、聊到泰戈爾、聊到甘地。

有一天詠光說,我們可以邀請熊比特一起去看電影,他現在也很沒朋友。我們把對阿比弟的想念轉移到這位Bengali男孩。一次,我們找他一塊逛書店,那天我買了金斯堡詩集,看他眼睛閃閃發亮一直盯著,想也沒想就大方借給他了。又一次,我們一起去附近一間老戲院看短片展,結束後他來家裡坐坐用詠光的電腦連上Facebook給我們看他妹妹多碼的照片。

多碼小妹,一頭捲捲的短髮,非常帥氣。他說:「多碼過著波西米亞式的生活,一天到晚旅行,我哀求要跟著去她都不准,說我會惹麻煩。上次她們去瓦拉納西,終於允許我跟了。我的錢給她管,她們吸大麻喝酒我卻不可以。她只給我一小瓶酒,她說:你自己分配,喝完就沒有了』。」我們問說多碼現在在幹麻呢?忙些什麼呢?未來想幹麻呢?他說:「我沒有資格過問這些。」

熊比媽

那天之後,詠光偶爾會跟熊比特在Facebook上聊天。熊比特跟她說:「以前我在這裡沒有朋友現在我有朋友了,明年三月等我WIP(研究進度報告)完,我們拍電影。」那晚他們兩個聊到三更半夜,早上起來我看詠光一臉興奮,像在作夢。她說熊比特好像發瘋了,一直規劃拍電影的細節。詠光則整個早上恍恍惚惚地一再複述導演的指令,像是桑丘碰上唐吉柯德,發了傻瘋。

那時熊比特和媽媽住,下課他都趕著回家。他跟我們預告十一月媽媽回加爾各答後他就自由了,我們可以常常出去玩。

112是詠光的WIP,她向大家報告論文想法,探討中國的堂吉柯德與哈姆雷特,以及近代鄉村運動、革命與文學等等。熊比特聽完後,說他考慮修改論文的方向。本來,他的主題是探討記憶與影像,討論youtube的影片段化現象與記憶的關係,聽完詠光的想法,他想要延續他碩士論文的主題:歷史與電影。心血來潮,我們約定一塊弄個革命記憶與電影的影展,探討印度與中國電影中的革命記憶

熊比特的媽媽要回加爾各答前兩天,邀請我們去家裡吃午餐。熊比媽跟阿比媽一樣好年輕,瘦瘦小小的戴個黑框大眼鏡看起來很溫柔很恬靜。我們很訝異一位多次陪兒子進出精神病院的媽媽,看起來竟這麼平和,也不皺眉頭也不焦慮。我們原先還以為會見到一位滿臉愁容的女人呢。

熊比媽不會講英文,我們不會講HindiBengali,只能用大吃特吃來展現善意。那天她準備了好多菜--混有葡萄乾、腰果與香料的香香甜甜的油飯、一大鍋雞肉咖哩、一碗番茄芥末子甜汁,還有一鍋濃濃煉乳揶子香的乳白色甜粥。我們倆坐在那裡,熊比媽站在一旁,我們吃一點她就加更多,一個鐵盤子上一小山的飯與一小山雞肉,吃越多剩越多,吃到幾乎都要昏厥過去。我們心裡明白,熊比媽是擔心的,這一頓飯儘管她沒說,還是希望她離開後我們多多照顧她兒子。

熊比媽走後,熊比特搬進學校後面的一棟小房子,跟一年級的新生阿潤一塊。一天,他邀請我們到新家玩耍,我們兩個和康地一塊去。我煮了宮保雞丁,阿潤一直在旁邊chickenchicken的尖叫,一面吃一面作出很誇張的表情。

熊比特和詠光說了多碼小妹的故事。

他說多碼小妹的大學是加爾各答馬克思主義大本營Presidency College,她本來也是革命青年,常常到鄉村搞組織。在多碼投入政治活動的那段時間,熊比特住在療養院。療養院裡規定不准看報紙有一天他無意間拿到一份一打開,竟看到多碼小妹大大的照片裡,她用手擋在前頭,警察正高舉棒子要打下去。他說總共看過三次多碼報紙。有段時間他們家被多碼搞成地下中心,常有陌生人來家裡聚會、吃家的食物甚至住在那裡,弄到爸媽都生氣了。熊比特和他們去過鄉村,印象最深刻的是半夜上廁所時踢到一塊很硬的東西,一看竟然是一整袋槍。他說,加爾各答的有些組織走暴力路線,偶爾會殺壞地主,使用暴力使人迷惘,許多年輕人參與以後陷入虛無。多碼現在不當革命青年了,她過著波西米亞式的生活,和朋友到處旅行,唸書給盲人老師聽賺點小錢也順道讀些好書,大部分時間都拼命在看電影。

我們兩個聽到這些故事,更佩服熊比媽的平和與鎮靜了。她不只有個心臟病的老公、吸毒酗酒精神病兒子、還有位常被警察打到上報紙的調皮女兒。如果是我們爸媽,早就歇斯底里了。

康地

熊比特又開始喝酒可能是我們害的。那天宮保雞派對,我們喝了一些不過癮,阿潤一直吵鬧,又約週末在來家裡吃可樂雞、鳳梨蝦球配台灣高粱。熊比特喝了不少

那天後,他就又開始酗酒了。有天晚上喝醉打給詠光,說了很多話,有暴力的也有色情的,像是很多電影畫面一般。我們有些擔心,告訴康地,康地告訴阿奴普。阿奴普Bengali,是我們的老師也是位精神科醫師,他是熊比特最信任依賴

情況越來越糟,阿潤說熊比特開始有些幻覺,甚至說自己會死在房間裡。周五時一年級的期末派對上,熊比特終於喝掛了在大家面前動彈不得。那天阿潤很無助打電話給我們,我和詠光沒接到,他打給了康地。康地後來告訴我們,她和喝醉的熊比特通電話時,熊比特說要打碎她的頭。

那天之後,康地開始發狂似地介入這件事情,抗議阿潤年紀這麼小獨自承擔責任對他太不公平,要阿奴普負全責把熊比特送回家,甚至大罵自己的指導教授,說怎麼可以讓這麼危險的人入學,出事怎麼辦,他可能會自殺或傷害別人。她打定主意一定要送熊比特回家,認定這是唯一的辦法,堅持這是家人的責任,沒有其他人應該要承擔這個包袱,特別是阿潤。

康地於是施壓阿奴普,也擔下重任,安排他去看醫生,強制阿潤和熊比特住她家裡。爸媽恰好不在,她可以暫時收容。

事情發展的很快,派對完,周一這兩個男孩已經在她家中了。週二她要我們兩個去她家吃晚餐。那晚她和阿潤開車來接我們碰面時,看來非常疲累,說她很害怕,晚上睡覺會鎖門,壓力大到根本睡不好,還說早上熊比特一聲不響地出門買煙,消失了一小時,擔心死了,甚至連熊比特不洗澡都在抱怨。她說:「我現在一心一意只想快送他走」。我說:「你不該這樣想」。康地嚇了一跳,幾秒。那晚我們沒見著熊比特,阿奴普請助理沙巴小姐帶他去看戲了。康地很不高興事情不在掌控中。

星期三早上我們又去他家,終於看到熊比特。他看起來很不快樂。他只要不快樂,就會皺眉頭,像個小孩子。那天他一直皺著眉頭。康地發了控制狂,像暴君一監視與控制熊比特的一切行動。詠光和我很不滿,心裡嘀咕,真不知道誰才是瘋子。

詠光寫了信給阿奴普,問他是不是熊比特有機會不被送回家,是不是給他與給大家一次機會,建立個支持系統,畢竟這一切大家都有責任,而他也並不危險。阿奴普回信說,這封信說到他心坎裡,他幾乎要哭了。他承受了很大的壓力,也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我們又去了康地家,像是探監,我做了阿比弟教我的Chingri Malai Curry,還帶了庫斯度立卡的紀錄片瑪拉杜那。放片時康地不高興,抱怨大家光看片不聊天。

影片結束後,熊比特一個人坐在陽台上抽煙,我趁大家不在偷偷問他:「未來有什麼計畫?」他說:「我得回家一陣子,不長,兩個禮拜就回來。」他說在加爾各答沒法平靜,這裡平靜多了,要寫論文最好在這裡,也還在想修改方向的事情。我問說在這裡自不自在?會不會不舒服?他說:「即使這裡也比加爾各答好。」我對他笑了一笑,邀請他隔天下午來家裡,我們約好要一起看塔可夫斯基的電影鏡子。他說,我就去和康地談。康地又不開心了,我和她說:「你可以休息一下,妳看起來很累」,她說:「你們不了解,你們不該擔這個風險」。我忍不住大聲反駁:「他沒有那麼危險。」

如果我英文更好,一定會和她吵起來的。

星期四下午,熊比特搭康地的車子來。進門瞧見桌上我和詠光喝剩的咖啡,問可不可以加熱了給他。在我幫他加熱剩咖啡時,他開心地告訴我們一個朋友的故事。

那個朋友是位詩人,很愛喝酒但很窮,他的生活就是在街上跟路人要錢,錢就去買酒,沒錢就再去乞討。肚子太餓了受不了就到大學的學生餐廳,用垃圾袋把所有的剩菜剩飯帶走半夜的時候坐在路邊,和流浪貓流浪狗分享食物。他說這個朋友很臭,跟他走在路上非常丟人,他會大聲評論每個路過的人。熊比特還表演給我們看他怎麼嘲笑路人。

這個朋友最近戒酒因為女朋友懷孕。在她要生孩的前一天,他熊比特說:「我要戒酒,因為明天小孩出生了」。從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沒有喝酒。我問說:「他真的沒喝嗎?」他苦笑說:「應該是,像我們這樣的人,一旦喝酒大家都會知道的。」

看完電影天也黑了,我們像送犯人一樣把他送回康地家裡。心裡有點難受。

周五早上,康地的爸媽從孟買回來,阿潤和熊比特必須離開然而,一直到一他搭火車回家前,每天晚上安排有人監管:今晚是阿奴普,明晚住我們家,後天自己家過夜但沙巴小姐會陪。

中午過後,康地打電話來。她說:「他們終於走了。我不太開心,只回一句:「那你輕鬆了」她說:「不!我很難過,今天走前熊比特還跟我講兩個禮拜後他就回來了,他根本不知道他不能再回來了!」我終於忍不住生氣的說:「憑什麼這樣講,他明明可以回來」。她說,不可能,今天老師已經告訴她,大家已經有決定了,除非他的爸媽陪他回來,不然他不可能再回。我真的很生氣的和她大吵一架,說我不贊成這樣的做法,會讓老師們知道我的意見,她說:「好!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我和詠光氣到幾乎要發起連署到現在還想不懂,到底她怎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武斷主導一切?我想起上學期康地給我看一位班上男生寫給她的,一封又是情書又是訓誡的信,信裡有句話說:的體內有個迷人的詩人,但也有位毀滅女神Kali不該讓自己走入毀滅的瘋狂。她是我們的好友,一年來我們看了她心情的起起落落上個月某一天,她來電要我們到家裡陪她,說一個工作上的朋友上吊自殺了,她受不了一直在家裡哭我們陪她出門吃吃晚餐,她也開心多了。是不這個創傷一直在那,叫喚了瘋狂的Kali女神?

阿奴普

為了了解事情的進展,我們找阿奴普吃個晚餐。阿奴普告訴我們他會去加爾各答和他與他父母深談,我們一起建立支持系統,讓他住在學校附近,有人管他吃藥,規定他每天朝九晚五都得到學校工作,許多老師也支持他的安排。他也說,我們得知道,這總是起起伏伏,這次拉回來了,也一定會再掉回去。阿奴普告訴我們這次熊比特又倒下去讓他好沮喪,他心裡想:「慘了,慘了,我要失去他了。」是詠光的信大大的鼓勵了他,他想:「讓我們再試一次吧!」

他計畫安排熊比特作精神分析,因為「有太多的東西充滿他的腦子,他在尋找意義,意義不肯固定,它們浮動在他的腦子裡,他需要一個適合的分析師,不然他會爆炸的」。阿奴普還告訴我們,熊比特的世界裡有「另一個世界」,他可以與它溝通,阿奴普曾經問他:「你怎麼跟那個世界溝偷呢?」,他說:「透過Facebook。」

我想起在那次熊比媽的午餐邀約,他告訴我們最近看了電影〈美麗境界〉,經濟學家奈許與他的精神病的故事,他說:「影片裡談的東西和我的情況相似」。我想起影片中奈許發瘋似的探索身邊一切事情的「關聯」,在房間裡貼滿小紙片。我又想起,熊比特回家前一晚,我們陪他住,半夜他睡不著時說:「我要上Facebook找一些訊息和意義。」我也想起阿肥曾告訴我有朋友跟他形容「另一個世界」的情形,阿肥轉述說:「以前我沒辦法形容,現在有網路,我可以形容了。就像你們可以在網路上和遠方的人溝通一樣,我就像是有自己的網路系統。」看來,和另一個世界的溝通管道並不只「像」網路一般存在個人體內,它也「就在」網路之中。

熊比特的煙、酒、藥、躁鬱症、幻覺與阿奴普告訴我們的事情連在一起,一時間我的腦子也快爆炸了。一顆四處尋覓訊息、意義與關聯的美麗心靈與在菸酒與藥間浮浮沉沉的沉重身體,我所屬於的這麼平凡的世界能接近能了解嗎?

聊到一半,阿奴普停了下來,表情很慎重,說要告訴我們一件現在只有老師們知道的事情。他慢且掙扎地說:「下學期我就不在了,要去新成立的Ambedkar University,裡面有精神分析的部門,阿席斯南地呼喚我過去。」

大家都沉默了。Ambedkar是獨立時期印度賤民運動的領袖,而這所新建立的學校是印度政治精神分析學家阿席斯南地的想法。我們都很難過,但心裡也明白,他們正努力的發展一套新的知識,為的無非是接近像熊比特這樣的心靈、無非是使這世界有機會跳脫傳統/現代、科學/非理性、東方/西方、世俗/信仰的二元對立的陷阱,使熊比特的心靈不再只是醫學上的幻覺與瘋狂、或人類學裡的傳統與神秘。

熊比特走了,他很快就會回來,阿奴普要離開了,但他也還在我們身邊。或許下次大家一塊碰面「阿搭」(註二)時,我們都對這世界有更多的了解。

Again you will come,再一次,你會來,這「你」已不是具體的肉身,而是現代社會中大家失落已久、載浮載沉著卻難以辨識的許多的我中的「你」。



註一,Bengali指的是講孟加拉語的人與指孟加拉語。在印度東北方西孟加拉省的人大都屬於Bengali。他們有自己的語言、文化與習俗。加爾各答是西孟加拉省的首都。
註二,阿搭,是BengaliAdda,意思是大家聚在一起沒有目的地聊天,聊些沒有答案的問題。Bengalis很喜歡阿搭。

2 則留言:

  1. 是不是每個人心底都有一種瘋,在瘋的底下可能是一道傷,一股慾望,一種不知為何的追求,珍貴/傷痛/渴望到難以捨棄。不見容的時後便默默收藏,創造另一套系統重建,受不了的時後就用瘋把他丟出去,重重機制下只是為了保有連自己也說不清的原貌,而瘋就是在追逐原貌的一條道路,用瘋去保護心底最純淨的雛形…

    有一次我去夜診拿安眠藥,星期五晚上精神科莫名多了好多人,跳號跳得很慢,我如坐針氈,因為我在裡頭看起來最「正常」,一個媽媽問我掛第幾號,我囁囁的草草答腔,還有一個男子,看起來真是恐怖極了,盯著我直直看,我連拿出手機叫小廢快停好車進來都不敢,那位媽媽繼續找人攀談,最後對上那位男子,她問:「你掛幾號?你為什麼來看醫生?」男子說:「醫生說我有憂鬱症、躁鬱症、強迫症、恐慌症…」媽媽說:「你怎麼這麼多症?」男子又說:「我殺過好多人,從上輩子就殺人了…」

    沒想到媽媽接著問:「那你殺過誰?」
    男子侃侃而談:「八叔公、大伯公…」
    搭上線的那一刻兩個人的談話竟顯的正常又自在。

    他們就站在我眼前,而我無力參與,就走進診間跟護士取消掛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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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啊,真的每個人都是瘋子。像我們那個寶貝康地小姐上學期跟男生上床還懷了孩子,那個男生說,他不相信,說她說謊想威脅他。到今天我們還不曉得到底誰對誰錯,天知道一個想愛想瘋的女人會不會瘋了想像自己懷孕,或一個害怕到瘋了的男生會想像那是一種威脅。

    瘋子般的自我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是一個當代重要的議題。心理學通常會歸咎到成長經驗,一些性經驗或是某種傷痛裡頭去。好像假設了找到「起因」就解決問題,如果問題還沒解決就代表「真正的原因」還沒找到。人就這樣忙忙碌碌的挖掘內在,想像有個內在可以繼續挖掘。

    我反而想,是不是不要再繼續想像有個內/深層拼命往下挖了,就把事情停留在「表面」。對,大家都是瘋,人人都有癮,我們在表面上觀察瘋/癮的模樣和世界的關係,這是個生態系,看看瘋與瘋怎麼樣生活在一起,怎麼樣巧妙的相處著,發展生態學的知識。

    就像貞德社,老年痴呆的阿玉阿媽每天早上都要煮飯,說要給老公吃,林卻阿媽就跟她說:「你ㄤ有跟我說免煮啊。」

    我喜歡瘋子更甚於太過正常的人。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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