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30日 星期六

notes

聽說,「昨天土地論壇的會場上,三鶯部落有一個潘阿姨來鬧場,指控一豪操控了所有族人把他從會員大會上停權除名,並指控他洗腦族人們,說原本要抗爭到底,現在怎麼可以接受異地安置方案。」

如果運動邏輯就不是人頭邏輯,犧牲一人與犧牲一百、一千、一萬等價,那麼一個替代方案怎麼趨近完美都不能稱為進展,也不能算做「成果」。暴力從國家看上土地時就已註定,從全拆到替代方案的採行,國家的暴力無論是質還是量都並沒有差別,沒替代方案是暴力,有替代方案是暴力,犧牲一百人是暴力,犧牲一人是暴力,而且等價,那運動到底「成果」了甚麼呢?

只有一個成果吧,就是讓我們這些參與者切身地「分享了」這個暴力,更痛苦地「分享了」施暴的恥辱與難堪。這恐怕也是123為什麼我們這麼痛苦的原因之一了。因為方案也是我們「要」來的,始終我們都是知道貞德社要犧牲。暴力在那裏,只是打在誰身上誰在痛怎麼痛的差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為活動而寫參雜了有點過多的勵志性的舊文


The Limits and the Prolonged Struggles 2010.11.26

該怎麼去描述2008年12月到2009年1月發生的種種呢?細節想不太起來,像是得了失憶症,因為實在太糾葛太難承受地超過極限了?斯帆也說過這種感覺,說想不起呂阿伯那次生死交關半昏迷中決定轉院的詳細經過,完全記不得,說可能是壓力太大,失憶了。2008年的123貞德舍之役和今年6月到7月的呂德昌之役,是相似的,都是踩著極限,或是說被極限踩著的。

「鬥爭解放了的空間,卻逐步被鬥爭的成果戒嚴起來」,123之後某天我寫下這句話,感觸很深。那真是場進退不得的纏鬥,我們碰到的極限。它不僅是由政府設下,事實上,曾高喊「樂生留九十,捷運不延遲」的我們,也有一份。貞德舍坐落在足以拿來與政府談判的「正當」的訴求的邊邊上,也在裡頭也在外頭,任何一點點談判都可能把它犧牲掉,為大家進行談判的呂阿伯就痛苦萬分地默默背叛了它,123那天在反省室裡喝酒掉眼淚。大家都談了也搬了,連七星舍的神明都同意搬遷。怡園整理好等在山上,謠言說藍阿姨去看了,出了一些意見。

不知道是哪裡看到的可能是葛蘭西說的話,意思是:新的物種產生於對抗艱困環境的延長戰中。好像在說:改變歷史的「新」並非產生於抗爭起點、也不是來自於抗爭高潮,而是在無止無境的延長戰裡。無路可退下的臨界點上的再奮力一搏,即使只是孤獨一人,即使只產生最微小最微小的質變,也可能是下一個時代的起點,即使當下我們沒有察覺。

在這個意義上,123是歷史性的一役。我們是垮在也爬在極限上的。真的很狼狽,我們甚至問藍阿姨是不是放棄,自己靜靜的搬就好,學生都會幫忙;也真的很痛苦,那一晚大家都偷偷的在哭。但就在藍阿姨掉著眼淚說:「不可能!走到今天,沒有理由自己搬!」大家決定再動員、再開會、再打一仗;但也實在是史無前例的尷尬,我們一面準備抗爭,一面自己把林卻阿嬤載到怡園,在大家被警察抓上警備車時,林卻阿嬤的女兒正在怡園教她練習使用新廁所。

這場夾縫裡的又尷尬又痛苦的抗爭,是歷史性的,因為它真是一無所有,或別無所求,或用宜君引用的詩,愛的不能與不放棄去愛那不能。是純粹為尊嚴而戰了,也因此是純粹的意志,一種純政治,pure politics。

一棟貞德舍、一位藍阿姨、一群學生、一些個人與團體、自救會幾乎成了聲援團體。而它何嘗不是一場轟轟烈烈對抗污名之戰,對抗主流社會對所有不院搬遷的人們強加的污名,那就是:他們貪婪,只是要錢(或是更多物質性的補償)。抗爭,不只要洗刷疾病的污名,更是要洗去抗爭的污名,洗去藍阿姨、富子阿姨在教會裡頭受到的種種冷言冷語。會長說:「我們痲瘋病人不能在承受更多的歧視了。」在一重痲瘋的污名壓在心頭,他們更要挺起胸膛反抗強加上來的第二重污名。藍阿姨要對全世界吶喊:「我說不搬,就是不搬,你給我那些,都不是我要的。」這句簡單的話,要喊到人家聽見卻比登天還難。123清晨之戰是場歷史性的延長戰,決定了尊嚴的質地,而比延長戰還要更延長的,是當藍阿姨被請出房子後,決定回頭的瞬間:

「突然,藍阿姨不哭了,她把代步車掉頭,往回衝!

她在代步車上站起來,大聲說要『上廁所』,『我要上廁所,上廁所也不行嗎?』她聲音真是宏亮。我在刺眼的陽光中回頭一望,隱約看見她把腳上鞋子脫下來打人,然後警察讓出一條路,她又大大方方的回到貞德舍!」

比那更加延長的,是她把貞德舍的牌子撿回來,掛上怡園,是每當有人調侃說:「住這麼好喔,豪宅。」時,她大聲斥責:「你給我聽清楚,我沒有要這些喔,我要的是我的貞德舍!」比延長更加延長的鬥爭,是此後的每一天,是仰中與呂阿伯孤單的對抗面對近百位要架圍籬的警察,那天禱告會仰中說:「樂生是我迎面而來的神。」

比延長戰更延長的是繼續對抗圍籬、對抗裂縫,甚至對抗呂德昌面對的「人為的死神」。

如果每一場臨界點上的掙扎都可能產生新物種,都可能會是下一輪世紀的起點,我們恐怕得自己去尋出並灌溉那些已經誕生的小小芽苗。但,它們在哪兒呢?已經在我們體內?已經在這空間裡?已經是一種氣氛、一種口氣、一種態度、一種邏輯、一種笑聲、一種眼淚、一種汗水、一種美學...?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追蹤者

著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