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3日 星期一

值得紀念的Glocal University一遊(20150321-0323)



學校倒台後,成員四散各地,老師與同學是我們近來最主要的旅遊景點。2015年三月我們來到位於UP省的Saharanpur,拜訪流浪到Glocal University擔任校長的我老闆Ram。


Glocal創辦人是位突然暴富的地方政治人物,辦學目的不在於教育,而是廢土變黃金的「萬贏」杜拜式開發路線。本以為能有一番作為的Ram見識到資本家投資高等教育的黑暗面,自認受不了,已辭職準備要逃回班家羅了。我們有幸在他逃跑前兩周造訪這間毫無希望的爛學校。在一片文化沙漠裡,天南地北地聊了三天。

這是一趟可貴的旅行,對於向來患有權威違抗症、老是在違抗權威中把自己推入不安的我而言,這樣的聚首是無價的。

回想起來,我與權威一直有著非常problematic的關係。過度期待肯定使人只剩兩種極端的選擇:要不全面服從,要不全面否定,全面服從若無法獲得權威的完全肯定,選擇後者就成了無選擇下的選擇,但後者不承諾解脫,往往啟動一連串的災難。

小時候爸爸做生意常常不在家,我在權威缺席中長大。但學校有老師,我很容易被老師的不公正激怒,高中聯考前氣到完全無法讀書。上高中後全心投入社團活動,大概也是因為那裡是個沒有老師的天堂吧。

我就這樣平平安安地長大,度過高中與大學,來到了研究所,若用呂德昌的說法,就是:「我的(痲)瘋病爆發了」。

我猜,西方理論的誘惑使我又再度仰望權威,人在握有知識的權威面前那樣地渺小,像一朵低下頭的花,敏感又卑微。每一次把論文草稿交給老師,無論獲得好的還是說不好的回應,都會激動落淚。這種極度的悲歡將人推向黑暗,當我再也無法確定老師想要的是甚麼時,人如同漂浮汪洋中,失去時間、沒有座標、失去睡眠、失去閱讀的能力、失去面對世界的勇氣。

我猜,那時是憂鬱了。

大概是出於求生本能,我逃離書本與學校到藥局打工,當上了店長,再度作回自己的主人。漸漸地,感覺好像又能提筆,就把工作給辭了回家寫論文。沒多久,樂生來了,然而,社會運動並不承諾解脫,反而是另一次爆發。和維修那場失敗的戀愛,說起來是自己與權威最親密與激烈的肉搏,他是運動的指導,我是他的棋子。那時發了失心瘋,做了很多傻事情。

其實,決定再回學校念書是個風險很高的決定。我不確定自己回到知識與權威的學術殿堂會不會再度失控、會不會又陷入那種無邊無際的茫然無望。那時畢了業走投無路,又希望詠光多念點書,終以陪讀的玩票心理登上南亞大陸。

「所幸」,沒幾年學校倒了,我們兩人開始在這塊彩色大陸上四處流浪、讀書、聽課,過著有理論無權威的自由時光。我躲著指導老師,他也躲著我。我和Ram多年來只有過兩三次的討論,每一次我都感到很不安,他沒逼,我就儘量躲。一直默默計畫著,自行把論文寫一寫,最後請他簽名,自己作主比較穩當。

這幾年他也在流浪。從班家羅到德里,再從德里到UP。

這一趟旅行,我們聊了很多很多,從橘子的品種、糖的製程、當地農作、各地點心、印度高等教育現況、到他的家庭、他哥哥的冒險之旅、他的求學生涯、離了婚才有辦法當終生伴侶的前妻...。在他提到媽媽已經no more的短暫的沉默裡,在我眼前的不再是權威的幻影,而是有血有肉的人,一位既瑣碎又幽默、固執地要命,做事容易出槌的很英國的印度紳士。

說再見時,從車窗看著他走回大廈微跛的步伐,我心裡想到呂德昌,敬愛與不捨之情湧上心頭。我猜,我是總算有辦法與老師討論論文了。

也或許,違抗權威的精神代價太高,我的生命將會是把權威一一化為人的旅程,在這個旅途上,詠光是我自由的座標,不同凡響的桑丘潘沙,陪著唐吉軻德上山下海將幻化為巨人的風車打回風車的原貌,魔術般地,將爭奪認同的血腥戰場化為質樸的田園景像:在那裏,沒有可怕的巨人,沒有徒勞的掙扎,只有農田、流水、緩緩轉動偶爾發出嘎嘎聲音的木頭風車,與為了生活勞動的人們。










4 則留言:

  1. 想起到金門的第一年,以遁逃之姿遠走高飛,以為能覓得平靜安所,實際上是一敗塗地,小島沒能提供有效的庇護,每到要返台的時候,總是往前蔓延七天的焦慮,再往後蔓延七天的療傷止痛,失眠更厲害,心裡咬着疼痛走不出來。晃眼幾年過去了,問題沒有解決,偶爾還是要發瘋,每年面臨一次憂鬱,慢慢淹起再慢慢退卻,一年只有半年活的像個人。

    但卻開始適應起這樣的循環,從自我封閉學會攻城略地。家裡的人都有一層痂,我摸索出父親的權威如何作用在其他成員身上,從冷戰的沈默裡窺看,重新認識了每一個人,找到蛛絲馬跡般的瞭悟,彷彿是在火爐裡撿拾鎖匙的碎片,等待和解能否浴火重生。

    等待從來不是一種好的狀態,放棄才是,從絕境裡放棄各種可能、勉強、迂迴、暗示、交心,我見證了由衷的不可能腐朽後發酵出可能,或許就如妳所寫:將幻化為巨人的風車打回風車的原貌,魔術般地,將爭奪認同的血腥戰場化為質樸的田園景像....,我和爸爸也是如此,只有剝離、放棄掉對彼此的慾望與投射,才能真實的願意接納我們有愛,即使現在看起來它如此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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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寶貝,下筆時心裏一直想著妳。這是一輩子的功課,有頭緒時我們應該都已經很老了。: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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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怎麼這麼山東饅頭(sentimental早期的翻譯)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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